这个年代，消失的“上海”牌拖拉机为何能“重出江湖”

4月8日，一批新生的“上海”牌拖拉机将在湖北京山下线，标志着“上海”牌又回来了。

事实似乎已经证明，“上海”牌拖拉机的时代已经划上了句号。

去年8月，上海纽荷兰农机公司（原上海拖拉机厂）在破产歇业后，完成了资产拍卖。这家2002年开始进行合资的老牌工业企业，中方企业历史可以追溯到1958年。

可偏偏有人不信。今年4月8日，一批新生的“上海”牌拖拉机将在湖北省荆门市京山经济开发区生产基地下线。湖北京山已是新“上海”牌拖拉机的第二个基地，位于上海崇明的基地，已有小批量拖拉机下线并准备出口秘鲁。

操作这一切的，是买下老工厂、获得品牌授权的民企联合团队。他们中有制造业企业老总，有资本运作者，也有技术专家。

“都在说制造业很困难，但在我们看来，困难时，才是最好的机会。”负责项目执行的上海民营企业家陈庭军说。

离去的遗憾

说上海拖拉机厂是上海重工业的摇篮，一点不为过。

80年代，这家企业叫“上海拖拉机-汽车联营厂”，是今天上汽集团的前身；90年代随着汽车的发展，才改名“上海汽车-拖拉机联营公司”。鼎盛时，人们用麻袋装满十元面值的钞票，在拖拉机厂里排队抢购新产品。

上海拖拉机厂，还是一所“黄埔军校”。如今上海汽车工业的大量高级管理、技术人才，来自拖拉机厂。

2014年6月30日，隶属于上汽集团的该企业破产歇业，这件事并没有引起多少涟漪。

一方面，这只是上汽集团内部清理非主营业务、淘汰落后产能的一项战略调整，另一方面，它也顺应上海产业结构调整的大势。

最牵挂老工厂的，是命运与共的370多名员工，他们看着最后一台拖拉机下线、生产线停转，最后自己走出工厂大门。

“再走到车间里，想想眼泪水就要落下来。”老员工说，很多人的青春岁月、职业生涯都留在这里，谁也不想走到这一步。

老员工们带着记者参观生产车间时，特地赠送了一个90年代制作的“上海”牌拖拉机模型。“你看，每个零部件都能转动，当心，排气管不要碰，容易掉下来。”打开时，有人提醒，仿佛小小的排气管模型，是一件宝贝。

“破产歇业，并没有错。”老员工坦言，2002年与纽荷兰公司合资后，中外双方磨合一直不顺，从国外引进的大马力新产品水土不服，打不开局面；加上成本和竞争问题，企业陷入长期困境。很多人意识到，上海早已不适合造拖拉机，外资方也放弃了，转而去北方建了独资的新工厂。

“最遗憾的是，享誉海内外的‘上海’牌拖拉机，消失了。”原企业技术部经理殷光华说。

上海拖拉机厂老员工在关停的总装车间前留影

意外的接盘者

“上海”牌拖拉机没了，遗憾的不止员工。从上海郊县到全国各地农村，“上海牌”拖拉机的用户至今还在联系老厂的销售员，问为什么买不到了？

消费者的信赖和忠诚度，是老品牌重生的先决条件。

许多供应商、经销商，和老厂有几十年业务往来，他们也接受不了从此中断。土生土长的上海民营企业家陈庭军，经营一家颇具规模的农机企业。“我第一次到走进上海拖拉机厂大门办业务，是1991年，只有21岁。”她说。

去年得知上海拖拉机厂拍卖的消息，陈庭军动了参与的念头，由于从没经营过拖拉机公司，她找了合伙人。其中有制造企业老总，有擅长资本运作的上市公司负责人，有同行的权威技术专家。

参加拍卖前，合伙人们心里没底，先找到上海市农委询问意见。市农委相关负责人表示支持，一个理由是重振上海老品牌意义不小；另一个理由则是上海还有约4-5万台上海牌拖拉机在使用，拖拉机更新周期很长，售后维保需要有企业来承担。

拍卖成功，重新建厂的消息传出，最振奋的要数那些离开的老员工。一批核心骨干辞去找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回来，不少人已经在新企业中担任了管理岗位。

“怎么会不高兴，干了一辈子，还以为‘上海牌’再也没机会翻身了。”一名辞去新公司采购总监职位的老员工说。

从崇明到京山

去年上汽集团将拖拉机厂挂牌拍卖时，出售的是厂房、设备等固定资产，但不包括品牌和土地。

但对于准备重振企业的民企合伙人，最有价值的是品牌。

当时联合团队做了第二手准备，他们收购了已是“空壳”的崇明向明机械厂，如果拿不下“上海牌”商标，就退而求其次，就改用“向明牌”曲线振兴老厂。

在杨浦区政府的牵线下，联合团队和上汽集团进行了良好沟通。最终拍卖完成后，联合团队获得了上海拖拉机内燃机公司“上海”牌拖拉机和内燃机的独家授权；联合团队新成立拖拉机公司总部仍注册在杨浦，办公在浦东，崇明的向明机械厂，成为了第一个生产基地。

“拍卖获得的设备，对我们来说，其实等于废铁，如今投建的新厂，都是全新采购的设备。”陈庭军介绍，要重振“上海”牌拖拉机，老厂的生产线已经过时了。“参与拍卖，我们就是想表达诚意。”

然而没想到，原以为不会有什么竞争对手的拍卖，变成了一场“激战”。一家来自湖北的民营农机公司，竞价到“最后一刻”，联合团队一出价，对方几乎不假思索，几秒钟就加价，使得最终成交价远远高出预期。

拍卖结束，惊出一身冷汗的陈庭军托人打听，才了解到湖北作为农业大省，没有一家大型拖拉机制造企业，这家企业带着政府的期待而来，希望通过拍卖，为湖北引入拖拉机制造基地。

民营企业家的市场嗅觉发挥了作用。合伙人们一合计，认为这是好机会。他们通过竞争对手企业，和当地政府取得联系，提出把第二个生产基地放在湖北京山，对此，当地政府热烈欢迎，并给予充分的支持。

联合团队中负责资本运作的邵剑梁认为，对上海来说，振兴“上海”牌拖拉机，是工业老品牌的一次重生；而如果把视野放得更远些，考虑到国家对农业的扶持力度和农业现代化战略，“上海”牌拖拉机复兴后，未来的市场极为广阔。“湖北京山的例子就是一个佐证。”邵剑梁说。

经典款的“上海”牌拖拉机

低谷是最好的机会

国企、外资，都放弃的事，民营企业能做成吗？

“当时农委也特地提醒我们，说这事风险很大。”陈庭军说，其实不止农委，同行、朋友都有劝她，认为在上海做拖拉机，现成的失败经验摆在眼前，为什么要去“重蹈覆辙”？

对民营企业家来说，振兴上海老品牌是情怀，但一笔生意，不赚钱，不可能去做。

重振计划已经有了良好的开端：从上海到湖北，一个总部、两个基地布局已经完成，第三个位于沈阳的基地也开始筹备。联合团队信心很足，比如对于京山基地，计划一期形成达到30亿元年产值。

在联合团队看来，做拖拉机，要成功，有三点。一是政府支持，因为拖拉机是农业生产工具，惠农政策、财政补贴对企业影响很大。目前，从上海到湖北，各级政府对新企业全力支持。

二是技术力量，拖拉机看不去门槛不高，但其实很复杂，汽车最多6个挡位，国外拖拉机最多有64挡。上海拖拉机厂的核心技术骨干回归，加上专家力量加盟，新“上海”牌拖拉机的自主研发创新已经启动。

三是资金支持。“‘玩农机’，比玩‘互联网’还烧钱。”联合团队指出，国内农户购买拖拉机，基本上都是先赊账，等财政补贴下来再付钱。这就导致应收账款成为行业普遍负担，资金链很容易断裂，它是拖垮上海拖拉机厂的重要原因。对此，联合团队依托上市公司平台作为投资方，有能力源源不断地进行资金支持；同时还通过创新，已经在开始探索规避应收账款风险的商业模式。

外界的另一个担心，是在当下制造业不景气的环境下，投资拖拉机制造这样的行业，未必明智。

民营企业家的看法则恰恰相反，他们认为大环境不景气，成本反而低廉，正是投资的好时候。

“在湖北建厂时，上游供给商看到有生意做了，非常激动，都围着我们转，价格很容易谈。”陈庭军认为，这说明，在低谷时进入产业，投资费用是最低的，等周期发生变化，市场起来时，将是企业羽翼丰满、“上海”牌夺回市场的时候。